老灶灰頭土臉,敦敦實實地蹲在廚房的一個角落里,沉沉的兩口鐵鍋是它的兩只眼,我們通常說的湯罐則是它眉心的一粒朱砂痣,細細長長的煙囪就是她一條長長的發(fā)辮了。我理所當然地把老灶想象成一個女子,剛砌灶的那會兒,她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哩,可是,經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煙熏火燎,油膩玷污了她的容顏,歲月侵蝕了她的身軀,就如在灶間忙忙碌碌的母親,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我的身旁漸漸衰老了。
一年365天,老灶就這么安靜地蹲臥在一旁。但在生火做飯的時候,紅紅的火苗舔著黑黑的鍋底,那分明亮和溫暖,一想起來,周身就有一種由里而外透發(fā)的溫情和暖意。她黑黑大大的胸膛,容納著稻草、柴草在這里最后盡情地舞蹈,并把迷失的熱量悄悄吐納,溫熱著一個孩童關于飯菜、香甜、美味等一切美好字眼的憧憬。
那時灶膛旁還安著一個風箱,是為鼓風旺火用的,為了玩弄這些物什,我和弟弟經常搶著幫母親燒火,挽個草把往灶膛里一塞,點上火,等火旺之際撒上糠(我老家把稻谷脫下的皮稱為糠),我們邊撒米糠邊拉風箱,呼嗒、呼嗒,一拉一推,在風箱并不均勻的喘息聲中,那火苗從底下直躥鍋底。當然乘著燒火之便,我們會為自己烤個香香甜甜的山芋,把紅心山芋連皮帶泥埋在火紅的灰堆里面,等到飯菜飄香之際,山芋也就差不多熟了,用火鉗從灶膛里找出被烤得黑乎乎帶著煙火氣的山芋,往地上拍拍摔摔,也不管黑不黑,去掉焦皮就啃,一口下去往往是滿臉的黑灰,母親看見了就取笑我們猴急樣。
印象最深的當屬祭灶了,這不僅是一種儀式,對我而言,更是一次難得解饞的機會。俗話說:“臘八祭灶,春節(jié)來到”。每年臘月廿三,母親總會在灶房正面墻貼上灶爺像,擺上酥糖、麻糖等貢品,奉上高香,祈求灶爺保佑。在母親進行這種近乎玩笑的祭神儀式的同時,年幼的我們卻盯著祭壇上的祭品,因為貧窮,糖糕自然不能準備得太多,在大人們祈禱已畢離開的空隙,我和弟弟卻用含淚的聲音,真誠而酸楚地祈禱一番:“老灶爺,糖糕你老人家可別吃完了,給我們也留一塊吧?!碑斎?,祭祀結束后,那些祭品也都下了我們的肚。
似乎是在早春的一天,母親打開窗子,陽光和空氣歡快地涌入了久違的屋子,點火做飯的時候,老灶周圍開始氤氳了淡淡的炊煙,而且徘徊不散,坐在灶間的母親說有煙火味,仔細一看,只見灶眼與鐵鍋的縫隙處,煙囪與墻壁的接縫處,這些邊邊角角都有了如發(fā)絲般的細縫,煙就在這附近梭巡游離,輕輕柔柔,若有似無。沒過幾天冒的煙粗了、長了、濃了,直嗆人。母親燒出的飯菜也有了煙火味,母親說煙囪不暢回煙了,但這好治,尋個好天清理一下煙囪就可以了,但最緊要的是把鐵鍋的破洞給補好,要不這飯還是要冒煙味。這時母親抱了一些柴火到灶膛,讓我們中間的一個到灶間鉚勁拉風箱,自己則瞇著眼仔仔細細地看鐵鍋哪邊躥煙冒火星,用心記下后用一種鋁箔紙一貼,母親說,這只是權宜之計,適當時候換口好鍋就沒問題了。對于那些細縫,母親就會到院子里鏟土和泥,抹一抹,糊一糊,或者就拿點破棉絮給堵上。這樣一來煙漸漸散去,空氣也清新了許多。
幾番檢修下來,老灶又使用了好多年。直到老屋拆遷,老灶連同老屋一起湮沒在歷史的風塵中。作為地地道道泥土的產物——一種古樸久遠與鄉(xiāng)居生活的標志,老灶久久地吟唱著谷物蔬菜蒸騰歡愉時的歌謠,與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息相連。時至今日,家里的老灶更多的是一種對以往生活的紀念和回憶了。只是,每當我坐在灶間,被灶火映紅臉頰時,我仿佛又回到了與老灶一起走過的那些快樂無憂的日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