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集鎮(zhèn)在當?shù)厮闶潜容^大的，是個有千來戶人家的大村莊，有一個很氣派很美麗的名字，叫“皇都”，但村里的居民都是種田的農(nóng)民。其實那個集鎮(zhèn)充其量就是一條由鵝卵石鋪就的長不到一千米的小街，街上有一些店鋪，每逢市日，都有附近的村民來趕集，集市上買賣的物品當然也很多，但大都是農(nóng)副產(chǎn)品。那個集鎮(zhèn)原來是一個鄉(xiāng)政府所在地，后來鄉(xiāng)撤掉了，但逢四逢九的集市依然保留著。

　　那個集鎮(zhèn)有我許多兒時的記憶，那里的山頭果園我至今還能叫出一些名字來。比如“白明巖”，那是外婆安臥的地方。比如“當?shù)辍?，那是臨街的一個大院子，是先前有錢人家開的一家當鋪，但早已沒有營業(yè)。比如“妙塘”，是“廟塘”之誤嗎？為何后來那個塘邊又造了座廟？那是那個村最大的一口水塘。比如“后臼山”，那是村后平坦得只稍微有點隆起的地方，靠近西南邊的地方長滿了大松樹，有幾個可怕的石板赤裸的墳墓，其他都是種著梨的果園，外婆家的自留地也在那“山”再過去一點的地方。

　　那個集鎮(zhèn)給我印象最深的，當然是外婆家屋后也是整個村村后，我們許多小朋友拉著手也圍不過來的兩棵大樹，一棵是楓樹，一棵是樟樹，樹下還有一座很大的長滿青草的古墳墓。我們平時都在那兩棵大樹下墳墓上玩耍，掃楓葉、撿樹枝，捉迷藏、做游戲。我出生之前那幾年是新中國成立后全國最困難的幾年，出生后因為有外婆家的庇佑，得以有了一個快樂的童年?；识?，我生命開始的地方，我積蓄著快樂童年的地方，我永遠懷念的地方。那清晨時賣豆腐者穿透街巷的叫賣聲還在我耳畔回響，我當年一起玩耍的小朋友現(xiàn)在都還好嗎？你們都到了哪里？

　　許多年后，我在外面經(jīng)歷過一些世面，見過縣城、省城、大城市后，再回到外婆家看外婆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那兩棵樹其實也并不是大得不得了，人家比它大、比它老的樹多著呢。前幾年回去看舅舅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那棵楓樹雖然還站著，但已經(jīng)枯死了。外婆家的四合院老房子已在某一年的春天，被一場大火燒為灰燼，娘舅娘妗在幾年奮斗之后，又蓋起了新房，而我對此又一點也沒有幫上忙。我為這種世事的滄桑而傷心，我更為自己沒能好好回報家鄉(xiāng)的養(yǎng)育之恩、不能為家鄉(xiāng)的發(fā)展變化盡一分力而愧疚。

　　白 鶴

　　離我家差不多距離的集鎮(zhèn)，還有一個“白鶴鎮(zhèn)”，那可是一個真的“鎮(zhèn)”了，也有集市，是農(nóng)歷逢一逢六的。白鶴原來是我們村包括外婆所在村的七個鄉(xiāng)的區(qū)公所所在地，“撤區(qū)擴鎮(zhèn)并鄉(xiāng)”后，它成為一個像模像樣的“鎮(zhèn)”了，其他所有的鄉(xiāng)點，則成了它的片點。

　　其實那個鎮(zhèn)，也不過是那么一條一千來米長、用鵝卵石鋪就的小街，比皇都那條街似乎要氣派一些。我與那鎮(zhèn)也是有緣的，它不但是我家鄉(xiāng)的鎮(zhèn)，也是我?guī)煂．厴I(yè)后首次參加工作的鎮(zhèn)。我在那個鎮(zhèn)最大的中學——白鶴中學教書，1985年開始，從初中到高中總共教了四年，那里曾經(jīng)有我熱愛的學生和我熱烈追求的事業(yè)。那四年也是我走上社會快速成長的四年，值得永遠銘記和自豪的四年。

　　在教書的幾年里，當班主任，做家訪讓我?guī)缀跖鼙榱巳?zhèn)所有的鄉(xiāng)村。任團委書記，與全校的青年團員骨干一起，幾乎爬遍了附近所有的景點和著名的山峰。比如桐坑溪、龍穿峽，不但山明水秀，風景旖旎，而且建了一個水庫有四級電站可發(fā)電。比如九龍山、鷓鴣尖，我們曾在那里爬山、滑雪、采野果，那高高的山上還有個“天燈盞”水庫，晚上我們在山下看上去，那閃爍的燈光猶如天上的星星。

　　那個鎮(zhèn)里有左溪、秀溪兩溪交匯，夏天小溪里水多，有時山洪暴發(fā)洪流滾滾，洪水過后則清流潺潺，溪石累累，細沙楚楚。我們在那里的深潭中游泳，在小溪里撿美麗的石子，漂流紙做的“小船”。我們曾在夏夜里爬上宿舍的樓頂，漫無邊際地談天，看著北方關嶺山上從新昌方向來的汽車，那明亮的燈光劃破夜空，搖搖晃晃地下來……

　　而且，不僅如此，在那里，我們辦講座，與學生談詩、談美，談理想、談青春；我們組織春游、秋游，青年教師們一起騎車去新昌；我們組織文藝會演，師生同臺演出；我們組織百科知識搶答賽、學唱革命歌曲與流行歌曲等等。我們還與學生們一起，幾度徒步穿越天臺山，觀石梁飛瀑、銅壺滴漏，游華頂講寺、葛玄茶圃，上萬年山，登拜經(jīng)臺，爬金地嶺，下高明寺，尋覓螺溪釣艇。還數(shù)次去寒巖明巖、赤城國清、桐柏瓊臺，探訪寒山與道濟的故事，追尋仙蹤佛跡。

　　天臺山啊，何處不曾留下我們幸福的印記！在白鶴的幾年里，我用忘我的投入與熱情的付出，與學生建立起了良好的關系，從此對教育工作產(chǎn)生了濃厚的興趣，并愛上了教師這個職業(yè)。

　　在白鶴的四年里，我的人生經(jīng)歷了幾件重大事件，有生的喜悅也有死的痛苦，有得的興奮也有失的憂傷。我在那里戀愛也在那里結婚、生子，工作上還首次編印了兩本書籍，也曾得到過榮譽也曾受到過批評。我還常常與同事、學生一起，在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回家?guī)透改父畹痉N田。我的父親也是那時得病不治，而過早離開了人世，那對我真是一個天大的打擊啊。

　　白鶴鎮(zhèn)的這段人生經(jīng)歷，其一讓我懂得：只要有付出，就會有收獲。其二讓我懂得：生命是寶貴的，人生是短暫的。